沖天的火光，絕望的深淵裏。

蕭然猛然睜開眼來，什麽都看不見，一望無際的黑暗。

那麽渾濁，那麽沈重……

蕭然忽然驚訝，才發覺，這沈重的感覺，並不是眼睛的一片漆黑所帶來的，而是那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痛，無法填補的空缺。

這樣的沈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，但卻真實的感覺自己還活著。是的，越是這般，她越要活著。因為這是離世的父親所留下來的囑托，她，一定要活著，好好的活下去。

蕭然一使勁，再終於驅趕走了夢魘，坐起身來，緊緊瞇了瞇眼睛。好不容易有了喘氣的機會，她大口呼吸，發現自己正坐在床上。

是夢麽？不是，樊萬裏確實被殺了，被她親手，所殺。

“怎麽？做噩夢了麽？”耳邊，君墨溫柔似水的聲音傳來。

蕭然一楞，看向床邊的君墨，他眼神四周略顯疲憊，憂慮的看著蕭然。

“你一直守著我麽？”蕭然皺眉問道。

君墨不答話，只靜靜的看著蕭然，良久，他感慨道：“即便是這樣，我還是沒辦法讓你安眠。”

蕭然長出了一口氣，看著君墨疲憊不堪的模樣，有些內疚：“你又是何必呢？”

但君墨只閉口不談，眼睛裏更是閃動著堅決之色：“火毒的侵害已經越來越深了，蕭然，明明已經找到了關鍵之人……”

“行了。”蕭然扭開頭，仿佛叛逆的女兒對父親發起脾氣來。

她想了想，又深吸一口氣，冷冷道：“即便是紫羽認為那司徒馬使的毒和我身上的火毒有異曲同工之妙，也不見得如此巧合，再者……九黎山之案的卷宗，確實不曾有司徒馬的名字。”

“但是你的身體已經不容再拖下去了。”君墨看著蕭然，此刻的他才發覺，原來自己最在乎的，反而是最不易去使她改變的。

蕭然一怔，回頭緊緊盯著君墨。

隨後，她皺眉問：“你為什麽那麽關心我身上火毒的事情？”

君墨不說話，只坦然自若的應著蕭然的眼神，從容不迫。

蕭然也心知君墨會避而不談，便也垂下頭，淡淡感慨：“我倦了，你也去休息一會兒吧，這兩日會很忙。”

君墨見蕭然沒事，盡管眼中仍有擔憂之色，但也只是站起身來猶豫著離去了。

覆仇了，蕭然心中淡淡感慨，但這樣的人生依舊沒什麽改變，她依舊被火毒侵襲，世界還是這般世界。只是有一點不同了，蕭然自覺，這樣也算對得起拼死護住自己的父親了。

“紫羽，你知道嗎，你這樣下去，遲早會遁入魔道！”君墨看著紫羽，神色緊張。

“但是如今我師兄已死，我也沒必要這般下去了。”紫羽站在屋外，看著天高氣爽，神色微變。

紅姨站在一旁，看著紫羽似有話要說。君墨道：“紅姨，你遣散鴻裕當鋪一眾人等，我也不需要你們了。”

“紫羽姑娘……”紅姨的語氣有些微微顫抖，表情是那般不情不願。

“你又何必如此？”君墨無奈，卻也只得嘆息。

紫羽低下頭，眼神自責：“的確，我本不想讓你知曉這些，那蕭然姑娘確實是有些手段，所以我才急著要殺蘿簫的。”

“我師父的遺願已經達成，我自然是沒有必要再繼續這般茍且生活下去了。”紫羽說著，掩面遮擋著什麽，仍誰都看的出來她亦是故事裏那個滿含血淚的人。

君墨搖了搖頭，遲疑道：“但是鴻宇當鋪是你多年來的產業與心血，若是就這般遣散，會不會……”

“不會。”紫羽毫不猶豫的答道，而見紅姨遲遲不動身，便嚴肅起來，冷冷瞥了她一眼：“紅姨。”

“別為難她了，你好歹是一掌櫃，怎能這般耍小脾氣？”蕭然的聲音傳來過來，穿著天藍色羅裙落地，看起來氣色好多了。

紫羽抿了抿嘴，打量著蕭然：“呦，小姑娘還開始對我指指點點了？”

蕭然斜眼看向紫羽，嘴角一勾說道：“若是鴻裕當鋪沒辦法在蕃陽城繼續開了，我倒是有個好去處可以提供給紫羽姑娘。”

“什麽地方？”

“降雨村。”

蕭然也從青寒那裏聽說了降雨村的事情，蘿簫落網後，刑獄大牢也是一片混亂。而從西涼城內的消息得知，蘿簫手下那老板娘和店小二亦是半途勾結過來的，原本蘿簫是打算在降雨村一片為害，後來被招入刑獄部內做事，便也疏忽了那邊。

而蘿簫一失蹤，降雨村那邊似乎也如魚得水，群龍無首了。

蕭然也正處於幫西陵池日後的管理考慮，亦讓紫羽能有一處安身。坦白來講，若是紫羽的不明身份被人得知，西陵池的皇位日後也會被受到些許威脅。

畢竟他們暗地裏，也是做了不少不幹凈的手腳。

客棧內，君墨和紫羽二人，斟茶而坐。

“是我錯看了她。”紫羽抿了口茶，眼影淡薄，神情有些憂郁之色。

“怎麽了？”君墨玩弄著茶杯，模子仿佛是鐫刻的一般，棱角分明。

紫羽深吸一口氣，意味深長的觀察著君墨，說道：“我很少看見你對一個女人這麽主動的關心，原本以為她只是有些手段，魅惑了你。”

君墨冷冷一笑，看向遠方，淡然道：“墨玉心法的基本，便是欲由心生。”

“哼，我知道，你一向是無欲無求的。”紫羽說著，仰起頭來，神情傲然不已：“但即便是無欲無求的你，竟然也是沒能過去情字這一關。”

“什麽意思？”

“你沒發現嗎？你早就對那姑娘心生情愫了，我們都看在眼裏。”紫羽嘴角一勾，對自己的言語十分自信。

君墨沈默，避而不談。

但紫羽卻哪是那種含蓄之人？偏偏要繼續追究：“即便你嘴上狡辯也好，但平日裏的舉動便可發覺了。”

君墨咽了口唾沫，繼續沈吟，紫羽眼神漠然下去：“我本就覺得你和她之間興許有些什麽情感，但直到昨夜，你犧牲陽壽去換她好受一些，我就懂了。”

君墨一楞，對上紫羽的眼神，她看起來稍有些憔悴，比起那時兩人未及冠之時的年紀，都已是吃驚於彼此的成長。尤其對君墨來說，紫羽更是大不如前了。

“你在刑獄大牢秘閣的入口前，對我的生氣是認真的。你不是擔心我拿命去救你，你只是不願意去接受罷了。你不想接受我為你犧牲生命，你的心，已有所屬了。”

君墨聽罷，心情覆雜，迷離許久，才端起茶杯：“我不太明白你們女人成日在想些什麽。”

紫羽聳肩一笑，淡淡解釋：“能想什麽，還不是想著每個人都會想的事情？”

君墨放下茶杯，站起身來，似要離去，卻聽見紫羽道：“這件事做完，有什麽打算嗎？”

“回大燕，皇帝的壽宴還有七日。”

“這只是借口，我看那姑娘，一定還有什麽事情要去大燕做完吧？”紫羽盯著君墨的背影，隨時等待著他轉身一般。

君墨果不其然的身轉身了，但卻是恭敬無比的神色，甚至對紫羽有些敬仰之意：“說得也是，還得多倚仗你了，這西涼易主之後，你在降雨村的日子應該也會好過很多吧？”

紫羽聽罷一笑，搖搖頭感慨道：“我這些年借鴻裕當鋪之名，也害了不少人，得有這樣的結果我很滿意了。”

君墨卻只堅定的看著紫羽，眼神中又帶著一片柔和：“雖然蕭然不知情，但我是知道的，你一定不會濫殺無辜，你和蘿簫是不一樣的。”

紫羽詫異，笑笑沒說話。

原來你回過頭來，真的能看到一直站在你身後看著你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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